“为我?”顾忆怔了怔,轩辕铩倒是问得诚然,而且听他的口吻,好像五年的时光并不算什么,自己和锦雲公主,在如今的慕容栩心里,完全是势均力敌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“他记不记得我都还另说吧。”顾忆淡笑道,走到桌边斟了杯茶,慢慢地啜着。
轩辕铩则走到榻边的紫檀木架旁,在顾忆昨日穿的丁香色绸裙的袖口中,拿出了那个玛瑙小瓶,拨开瓶塞,嗅了一嗅:“你看,我猜的果然不错,这丹药是袅袅研制的。”
“逸王之前就有让袅袅研药,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吧。”
“看来你沉睡五年,记忆多少有些减损,以后若有不好决断之事,可先来问问我。”轩辕铩倒出一颗药丸,放在顾忆的掌心——奶白色的珍珠丸药,她恍然想起,五年前逸王府的宴请,袅袅给过刘璃,还当着慕容栩的面,直言这是解药,把刘璃吓得够呛。
慕容栩知道了冰消雪释散的事?不会的,刘璃已逝,这本就无人提及的秘密,更是跟着封藏沉寂,即便是袅袅,也不会闲到去告诉他(亲王的姬妾,去挑拨太子和皇后的关系,再爱惹事也做不出这傻事,何况袅袅还有着邻国暗器的身份,绝不会轻举妄动)。
雪魄养颜丹,药名沾了一个雪字,是袅袅的暗示吗,莫非她授了锦雲公主的意?(自古婆媳关系就是难题,何况锦雲公主带着权谋而来,从一开始,就注定和徐皇后“争夺”慕容栩。)
“怎么,被我提醒了才开始想?难道昨夜想的是更为要紧之事?”轩辕铩的嘴角弯起一丝戏谑的弧度,昔日那桀骜太子的身影又回来了,不过目光仍保持着成熟后的温和:“看来真被慕容栩给气到了。”
“还好吧。”顾忆轻轻应了一句,倒也符合刘璃清冷内敛的秉性,也许不止是因为心魂的磨合,也因为两人的个性本就有些相似吧。回神间,顾忆想到轩辕铩方才话中的漏洞,回敬道:“家主,你说我以后若有不好决断之事,可先来问你,那这句话的意思可否理解成,只要神思清明时,我可以自己做决断?”
“这还用问吗,无论为奴还是为主,心始终是自由的。”轩辕铩的语气慷慨,但眼神却冷了下来,甚至含着一缕愁郁:“不过,你想必早就领教过‘身不由己’的感受,有时候愈清醒愈痛苦。而每个人,都要为自己的决断负责,不论当时是清醒还是迷糊。”
“行了,不说这些了。”轩辕铩拈起青瓷杯盖,盖上顾忆手中的残茶:“带你去品‘三株情’吧。”
让顾忆惊讶的是,那只古玉匣并没有被藏起,而是大隐隐于市般放在轩辕铩的床榻上——是他的玉枕。
他每夜,都是枕着旧梦而眠……
顾忆在心底愀然叹息,轩辕铩看出了她的感动,耸肩一笑:“也没有什么,怀旧是因为如今的岁月太灰暗,倘若明星灿灿,我亦是喜新厌旧之人。”
{我从前名为‘星’,如今则唤‘星冢’,因为当了太子,只能把从前的自己给埋葬。}
轩辕铩打开古玉匣,清苦的香气幽幽摇曳,让人心生柔情又徒添怅惘。他将一枚放着花籽的荷包递给顾忆,自己则拿起一个霜色竹节玉瓶,走到黑檀圆几边,轻轻打开,用银匙勺了两勺干枯的花瓣(这花茶和平素所见的花茶不同,看上去就是三种颜色的干花瓣混在一起),泡茶。
“我那弟弟名唤‘摇光’,北斗七星中的第七颗,寓意祥瑞。他秉性温雅宁然,若不是被伯父和锦雲挑中,定能平宁悠游地过一生。可惜,正是这温文无争的优点,使他被择为皇婿,赐名为‘铎’,终被夺去了性命。”轩辕铩看着茶上飘浮的花瓣,声音和目光都变得遥远起来,仿佛又回到了从前,无忧无虑的少年,笑闹花间、不知仇怨。
顾忆接过玉盏,轻启菱唇吹着缭缭升起的茶烟,好似拂去幽幽前尘般,朦胧而叹息。然而,花茶入口,除了清苦浅涩之外,并无别的滋味,是一杯、几乎不能称之为好喝的茶。
轩辕铩默然看着她,等她开口评价,她继续在轻烟缭绕中将茶品完,吁了口气:“这茶,起初无甚味道,越到后面,香味和苦涩越加缠绕……我想,这‘三株情’是指你们三人注定混乱的情缘和命运吧。”
“嗯,摇光这般认为,我却觉得不是。因为‘三株情’是因他有情,他一走,就再也无情了。我和锦雲皆是冷酷之人、复仇之刃。”轩辕铩抬手按了按鬓角,似乎在将那狠戾太子的面具戴好:“我不相信锦雲对摇光的情,也不相信锦雲对我的情,更不相信慕容栩对锦雲的情。相较之下,还是慕容栩对你的情更为牢靠,即便因爱生恨,也不会说断就断。”
轩辕铩将竹节玉瓶放到顾忆的手边:“过几日,你就把这些给慕容栩送去,然后、悄悄告诉他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顾忆见轩辕铩的神色不对劲,疑惑道。
“你告诉他,你在秦楼时曾经落过胎,伤了身子,只怕不容易有孩子。而我在知晓锦雲有喜之后,就非常盼望有子嗣,你不敢让我知晓原由,又兼他给的雪魄养颜丹实在是妙药,想着那逸王爷定还有其它灵药,让女子养血固元,早日有孕,故请他帮忙。”轩辕铩的面具本就切换自如,此时的语气便是主人在命令奴婢,不容置疑。
顾忆听了这话十分受窘,连脸颊都涨红了,但现下的情境,她哪有拒绝之理,而且连这命令是轩辕铩还是锦雲公主的主意,她都不敢问及,只垂着头应声:“知道了。”
*
五日后,轩辕铩再次进宫探看锦雲公主(前天也去过一次,但因为慕容栩有言在先,顾忆并未跟随前往),而这次是慕容杰为轩辕铩设接风宴,轩辕铩自然要带上最宠爱的姬妾,潇洒赴宴。
“家主,权国太子说我不能进东宫呢,我在廊外候着吧。”行至东宫正门,顾忆对轩辕铩说道。
“也是,这权国太子年岁轻轻,脾气倒是挺大。”轩辕铩抚了抚顾忆的肩,安慰佳人,当然是做戏给身后的内官宫娥们看的:“天色阴沉沉的,风也凉,你让人领你去暖阁歇息,别感了风寒。”
“嗯,谢家主关心。”顾忆含笑点头,已瞥见一个小内官往前走了两步。
“钰宝林这边请。”内官为顾忆引路,行至长廊一角的花苑,花苑里绽放着五彩缤纷的花丛,而花丛深处是一架七宝香车。
领她来游赏吗?这景致倒是挺幽美别致,不过、
“钰宝林请上车。”内官行礼,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“哦?”顾忆实在纳闷,这七宝香车不是苑中的摆设吗,又没有驾上马,让她上车干嘛。
“我们太子在车里等您。”内官小声道。
顾忆吃了一惊,心里蓦地慌乱起来,这根本是(幽)会的浪漫环境吧,而且慕容栩和刘璃,当初在马车里说了多少悄悄话、甜言心语啊。
难道说,慕容栩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,知道是刘璃回来了,目不斜视、面露厌恶皆是伪装,他强压着心底的情意和思念,只为不让旁人起疑。这可怎么办……按轩辕铩的命令,自己等下要伤他到什么地步!
顾忆紧张不已,却又别无他法,只能努力不露破绽,否则锦雲公主她们还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慕容栩。
主意打定,顾忆正了正神色,尽量从容地走到车边。慕容栩伸手拨开车帷,她低头上车,在靠门的位置坐下。
“权国太子,你让我帮的忙我帮成了。”顾忆将荷包和玉瓶放在慕容栩的身侧(没有递到他手中),面对这避嫌的举动,慕容栩的身形微微一颤,黯声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
而后,陷入沉寂——
不能耽搁太久,待轩辕铩探看完锦雲公主,自己命令还未完成,只怕会有更麻烦的后事。顾忆只得横下心道:“所谓投桃报李,权国太子也该帮我一个忙才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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